傳說每個人在死前都會想著同一件事。拿破崙在聖赫勒拿上的小房子裡被胃癌折磨，想著自己的死亡；梵谷在麥田裡對自己舉槍，想著自己的自戕。也許他們都會告訴你——「人能微妙的感覺到自己應該到來的死亡。」

　　而輪到他，二枝能很肯定的告訴你——他死前什麼都不想思考。他仰躺著看灰濛濛的天空，隱約有什麼記憶正在腦內躁動，他甚至搖了搖頭，只為了把他們趕出去。

　　他能清楚的感覺到寒冷的風雪吹進他的傷口縫隙，失血過多的身體開始發冷，如果左下腹的傷口沒辦法再三分鐘內止血，他甚至沒辦法爬到小隊駐紮的地方。寒風吹過他的手上，已經讓他失去大部分的知覺。

　　但人生總是那種……奇特的東西。在二枝已經準備好安靜迎接他的死亡時，他的頭突然被人托了起來，他僵硬了一下，用了點力氣阻止自己像少女一樣叫出聲。

　　「你幹嘛？」

　　「來陪你走最後一程。」不用二枝去瞧，他都能猜到博雅肯定冷著一張臉。

　　「哈？」二枝噎了一下，「我才不需要。」

　　他沒想到博雅會過來，在他聊勝於無的規劃裡，博雅應該已經和小隊匯合，也許正在路上，但絕對不會在這裡。

　　幸好他在這裡。二枝想，他試圖把這個想法趕出自己腦中，視線劃過博雅的黑髮，他似乎因此想起來一首很重要的歌謠，很重要的人，驅使他必須這麼做。

　　他思考的過於投入，甚至沒發現一隻兔子恰好靠近了他們，二枝沒有力氣阻止，而博雅看起來毫不在乎——所以那隻白色的雪兔很輕易就能跳到二枝的身上，甚至窩在他的胸口。

　　他嚇得差點尖叫，轉頭把堵在喉嚨中的腥味咳在雪上，博雅的到來強迫他開始思考該說些什麼，即使四肢疲軟的甚至讓他無法舉起手指，他還是想起了一首歌，一個人，能像個摳摳搜搜的老者，在最後當成一塊餡餅送給參加他簡陋葬禮的賓客。博雅盯著他做完這一切，沒有動作，安靜的待在原地聽二枝開始歌唱，沒有一天相處能夠比擬現在的情況。

　　博雅認出這是一首俄語歌謠，博雅盯著他閉起的白色眼睫，語氣像平常一樣冷：

　　「你為什麼要唱歌？」

　　二枝直到唱完那一小節才停下來，高聲歌唱讓他的聲音藏了一點不難察覺的沙啞：

　　「我奶奶說失蹤的人死掉前要大聲唱歌，這樣你的靈魂也會高唱，你愛的人才能找到你。」

　　甚至連他都很驚訝自己還能隨口說出這些，第一次聽到的時候，二枝還只是一個剛上小學的孩子。

　　幾乎喪失的記憶就像霜，即使已經過了很久，在想到那個年老的冰島女人時，二枝還是會不自主的彎起嘴角，那些回憶就像雪地裡的兔子，只有在極寒裡才會出現一點難得的溫度。

　　「我很喜歡我奶奶，」失血所伴隨的意識糢糊，他的眼前似乎也出現那個和藹的糢糊面容。「在我沒辦法再去她家的時候，我的童年就已經結束了。」

　　彼時，他還處於對神明提問不需要擔心責問的年紀，他記不清了，只記得他的奶奶在火爐邊環過他的手臂，將他抱在懷裡，搖椅嘎吱嘎吱的發出安心的聲響。

　　「是阿，已經結束了。」他又重複了一次，他喘著氣笑了一下，寒冷在他的喉嚨爆出一朵腥紅的花，氣泡咕嚕咕嚕的向上湧，快要讓他窒息。

　　博雅沉默了幾秒，即使已經見過很多次死亡，甚至可以說他輾轉熟捻於死亡中，但他還是不擅長處理人類死亡前的情緒。

　　「嗯，我已經找到你了。」博雅平靜的開口，甚至不清楚自己該不該哭泣。

　　那隻趴在二枝身上的兔子有一對紅色的眼睛，他盯著博雅幾近茫然的黑瞳，一人一兔都一言不發。

　　直到雪淹過二枝黑色的靴跟，博雅才緩慢的把二枝開始僵硬的脖梗從自己腿上移開，臉色像剛到枯林的時候一樣平靜。他把兔子放在旁邊，拉開二枝被雪水浸濕的領子，扯下一個樸素的項鏈。

　　「二枝」上面的字體用冰島文漂亮的做了注記，幾乎佔了鐵片的全部，下面密密麻麻的寫著急救必須的資訊，博雅只盯了幾秒，又把他揣進口袋裡。　　那些還有什麼用呢。他沒來由的想，轉身離開他的搭檔，就像他們每次約定分開行動時那樣：拿著自己的武器，穿的更保暖一點——只不過，二枝這次又忘了和他說集合資訊了。